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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卷三:金石為開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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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市區那屋子的時候,悶油瓶竟然要把我從車上抱下來。我心道自己被折騰得那麽厲害,享受一下服務也是應該的,就任憑他抱著。雖然不太好意思,但畢竟面子不如舒服重要。

我被他抱上樓,才忽然反應過來真是淫靡到家了,居然失去了行動力。第一次已經如此,今後難道每次做完我都得經歷一下這種情況?轉念一想,其實也不要緊,反正有悶油瓶可以使喚。

悶油瓶把我放在客廳的沙發上,松開手的時候順便低頭給了一個吻。我發現他越來越喜歡這種接觸,好像成了習慣似的。我伸手玩著他後腦的頭發,鄭重通知他:“約法三章,每次不可以太過分,要能下得了床。”

悶油瓶沒有答應,而是看著我,淡淡道:“這個沒有辦法控制。”

我一想,那確實是無法控制的事情。況且我沒什麽直接損失,也不必太較真,一下就釋然了。我翻了個身繼續睡,心說你負責收拾就行。

鎖在房間裏的小滿哥這時醒了過來,聽到我倆的腳步聲後一個勁撓門。悶油瓶放它出來,我就瞧見一道黑色的閃電躥到我旁邊。小滿哥乖巧地坐在地上,我沖它兩手一攤,遺憾地表示沒有它的早飯。

頓時狗耳一耷,它失望低下頭。沒一會,跑去叼悶油瓶的褲腳。

悶油瓶正在用手掂量我那把大白狗腿,在窗前反覆做著同一套動作。這把刀他不是沒用過,按理說已經能適應刀的重量和款型了,應該不需要再練習。小滿哥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被誤傷,徑直湊到他腳下。

悶油瓶無奈暫停,持刀的手恢覆原位,垂在了身側。我開口把小滿哥喊過來,那狗動了動,卻沒離開。我又喊了一遍,就像一個喊孩子回家的家長一樣,它才轉身跑過來,不滿地看我。我心道你餓我也餓,可是我現在並不想下地走路。

悶油瓶沒了狗的打攪,重新操練那套動作。在他起勢的那刻,我發現他握刀的手勢不對。我太熟悉他了,這家夥以前正手握刀的時候,不會把虎口握死,這樣更利於變化出不同的刀法。但現在他不僅握緊了虎口,還扣上拇指,更是大忌。

他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,我很快意識到,他是在模仿我握刀的手勢。我因為沒經過什麽專業培訓,往往是抄刀就沖,在野外遇見危急關頭,根本顧不上如何科學地調整姿勢。只是下意識握緊手裏的東西,純粹屬於本能。

“小哥,”我道,在悶油瓶轉頭看向我之後,我告訴他:“這是習慣,一時半會兒的,手勢改不過來。”

他點頭表示知道了,淡然地說:“尋常的武學套路在你身上不適用,也許有別的方法適合你。”

悶油瓶相當於私人教練,竟在研發適合我的路子。我在一旁觀察他的動作,不得不承認他模仿得像極了。說不出來是什麽原理,但他確實藏起了敏捷迅速的身手,變成了一個對格鬥略懂皮毛的人。

他右腳一劃,轉移重心,扭身砍去,給我留下個帥氣的側臉。我鼓了兩下掌,心裏想的卻是,動作看似簡單,但要讓我做到完美很難。在出手的瞬間,必須合理協調全身的肌肉,才能使手上爆發的力量最大化。

悶油瓶也想到了這點,對我道:“身體的每一部分都需要練習。尤其是你的腰力,遠遠不夠。”

他說這話的時候,我腰上的酸痛還沒有完全消退。我心想這要怎麽練習?每周多少次?

“不宜過度,每周不超過三次。”悶油瓶特別官方地給我指導,但是我心裏很清楚他究竟在講什麽。一句潛臺詞轉換成心理活動,一下就傳入到我的意識中來。

我問:“不是說沒辦法控制嗎?”

他淡淡道:“次數可以控制。”

小滿哥那雙機靈的眼睛看看我,又看看悶油瓶,發現這個屋子裏沒人能餵它,就趴在地上閉眼繼續睡。它應該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吧,我心想。

可我們並沒有多少放松和休息的時間了。胖子打電話來,說是今早山外冒出一批安紮的營寨,霍害倆兄弟已經到了。

他說這話的時候,發音模糊,顯然嘴裏含著東西。我問你在偷吃些什麽,胖子道:“我操太好吃了,這魚夠嫩夠鮮。”

他介紹起了如何讓白酒和料酒達到完美的協調,我聽到一半,在他剛要說捕魚地點的時候,打斷道:“霍家進來沒有?”

“盯著呢,放心。”胖子把魚肉咽下,開口說:“現在村裏村外,可都是胖爺的眼線。”

他所說的眼線不外乎村中居民,但胖子確實有辦法利用普通村民發展他的情報網。我在這方面對他很有信心,轉而問另一個話題:“三叔的隊伍呢?”

胖子又說,他去兜了一圈,果然看到了那個長沙的啞姐。或許他不記得臉,但身形線條是刻在腦子裏的。不出我所料,說起三叔的話,關系最近的就是她了。

不過,“三叔舊部”應該不是重點,啞姐帶隊很有可能是受了二叔的委托。她自己本人再怎麽重情重義,也不會來熱心幫三叔的侄子。只有二叔,對我的行蹤耿耿於懷,會關註我的動向,牽頭夾個隊伍。

這些年,長沙餘部交到了二叔手上。因為重心偏向杭州,所以長沙的規模一再縮小,我基本沒上過心,未曾了解啞姐的去向。如果二叔挑人,把啞姐挑了進來,那倒也順理成章。

我這段時間處於和家裏斷絕往來的狀態,不知道二叔此時是想幫我一把,還是想押我回去?那支隊伍裏,有多少可以信賴的人?倘若現在身處廣西的是我自己,我肯定沒有那種顧慮,因為見到的第一面能把隊伍裏的人心摸個底。但是要讓胖子他去解決,絕對沒那麽輕松。

就看他能不能挑戰人生中圓滑靈活的頂峰了。電話那邊又傳來咀嚼食物的聲音,胖子對他的魚讚不絕口,“以前從來都沒看過這種魚,不知道叫什麽名字。前段日子下暴雨,連通了水系,讓我逮到了這條,人間美味啊。”

我讓他註意著點,小心別食物中毒,只換來胖子更加做作的吧唧嘴的聲音,故意惡心我。我把手機拿開耳邊,放到面前對著說道:“目前多少人?你現在能先進去一趟嗎?”

“再算上香港佬的話,這陣仗勉強可以入得了胖爺的眼。”他道:“硬闖?”

我望了眼悶油瓶,對胖子道:“不是闖,是探。”

胖子忙道懂懂懂,“這不就和姑娘的閨房一個道理嘛,硬闖會被打出來,所以得把簾子輕輕挑起來。”

“聽起來你很有經驗啊。”我臭他一句,“怎麽還沒被村長趕出來?”

掛了電話,大概是受胖子的影響,我突然想吃魚。這陣子舟車勞頓,竟還沒有好好吃過一頓。我剛撐著身子爬起來,悶油瓶伸手按了按我的腰,我像被戳到了死穴一樣,第一時間躲開,但這個動作又牽拉腰部的肌肉。我猛吸一口冷氣,轉頭用眼神對他提出抗議。

“你要出門?”他問。

悶油瓶對我了如指掌,他這句話的意思是,我現在出不了門。我尋思了一下,擡頭看向悶油瓶,張嘴點菜,“紅燒鱸魚,清蒸也行。”

我打算交給他去買,但是就在悶油瓶開門的時候,我聽見門外有人走來。

一個人站在門外,氣還沒喘勻,顯得非常焦躁,似乎著急趕過來的,對我們道:“秀秀小姐請二位再幫個忙。”

我的手機適時響起,秀秀的聲音:“是我的人,跟他走。我不方便露面。”

考慮到她哥哥對她的監視,秀秀只能派了個不起眼的夥計來。難道霍老太房子裏的問題就這麽著急解決嗎?我默默一算,拖了兩三天,這段時間對我們來說也確實拖得夠久了。

變故即是機遇,我需要找到一個霍害瞄準張家樓的理由,所以我更希望的是出現變化,而不是一潭死水毫無進展。我有些期待,問那夥計,但這回卻不是霍家老宅了。是在解家的盤口裏,發現了同樣的東西。

聽到地點的時候我有些驚訝,在我印象裏,解家主要做那些喝酒握手的桌上生意。小花沿襲上一輩,一個人純粹走的是經商的路子,霍老太死後鮮少下地,哪來的機會接觸這些東西?除非是這個盤口本身,經歷過一段故事。

多年前的怪事與今天霍解兩家的房子裏,出現了相同風格的暗道與古屍。我暗暗覺得古怪,這又不是像雨後春筍那樣有規律可循,為什麽恰好在這個時候接連發現?且不說古屍本身的奧秘,一次發現已經足夠駭人,這條新聞居然又重覆上演了一遍。就在九門內部,就在相隔的第二天。

小花的那個盤口設在一個掩人耳目的區域,好像北京的隱藏地圖一樣,與郊外的霍宅相比有過之而不及。幸好有秀秀的夥計給我們開車,我只需要像個老板似的坐在後排就可以了。

小滿哥坐在前排的副駕駛座上,它被那夥計餵了點東西吃,就老實得不再造反。反而是那夥計有點怕狗,一直都很緊張。小滿哥體型龐大,賣不了萌,一張黑臉只會裝狠。似乎只有我和悶油瓶,懂得這條狗的真實意圖和情緒。

走完平坦的市區大道後,我便又吃到了苦頭。車開上了一條正在維修的公路,顛簸不平,車子上下震蕩。在搖晃的車廂裏維持平衡,就不得不借助腰部的力量。我坐在車裏,自然苦不堪言,顛著顛著覺得身後那地方也痛起來。

悶油瓶一手攬過來給我按摩腰間,我看了眼在前面老實開車的夥計,默許了他的行為。其實我這些日子在外面也鍛煉不少,身體素質提高很多。但是那時候,悶油瓶最後的動作幅度實在太大了,我被頂得七零八落,吃不消。

一下車,我見到那房子的外觀,就問:“有多久的歷史了?”

這房子的外部裝潢比不上霍老太的那麽華美張揚,但是透過表面看本質,布局非常的相似。夥計回答不上來,搖搖頭,只道:“聽說原本是個富貴人家,不知怎的一直沒拆。”

小花站在門口,沖我們招手。他看到小滿哥從車裏下來,應該也明白這狗的作用。小花化用我爺爺的外號朝我戲謔地喊了聲:“小狗爺。”

我向小花打招呼,思想裏知道自己對不起他,但還得憋著,一字不提那輛車的事。我走進去,看著屋內賞心悅目的擺設,道:“好好的老宅子竟推成你的盤口了,這裏還有戲臺嗎?”

“有是有。可是師父的臺,徒弟不敢登。”小花反應很快,眼神頗像戲裏的儒生謀士,眨一下就是一句話外之音。“你很了解?”

“我猜的,不過猜中了。”我轉頭問小花:“確實是個大有份量的地方,真的能碰嗎?”

“人去樓空而已。”小花看了看悶油瓶,指向內屋的方向,對他道:“裏面。你們不必考慮犯諱的事情。”

悶油瓶點點頭,隨後進了內屋。我十分想看個究竟,但悶油瓶示意我先留在外面,便只在外堂找把木椅坐下,小滿哥則蹲在我腳下。我道:“這個屋子裏發生過什麽可怕的事情嗎?我是指藏在裏面的東西。”

“一直都很平靜,”小花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,“說不準這事也看主人。霍奶奶生前愛折騰,在她去世後,那棟老屋也鬧了起來。二爺爺性子淡,你看這間屋子雖然藏了那種屍體,但從未出過事。”

“這處選址很好,”我在來的路上註意了附近的風水格局,心想小花暴斂天物,“你居然只拿來做盤口。”

“膝下無子,家產無人繼承,便散給別人。”小花說:“解放後二爺爺才遷來帝都,沒住多少年。雖說這房子給了我們家,任我處置,但我不想別人擾他的清靜。”

稍加改造後成為了經營的盤口,但由於遠離鬧市,更像一個私家驛站,主要負責轉運地下的貨物。

“那麽,秀秀說,她奶奶的房子到了晚上會出事……”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,心中做了多種猜測,“這裏卻從未發生過異樣,為什麽?”

小花臉上掛著無謂的神色,“霍家那棟老宅,說到底,就像是屋裏養了個活物。無論前一天整理得多幹凈,到了第二天早上,屋裏亂作一團,而且墻上全是指甲的劃痕。”

這情景像極了一天天重覆的詐屍,我問:“你們以前不知道那具古屍的存在,所以沒人敢深究?”

小花笑了笑,“如果在地下遇到了這事,肯定有人能解決,直接揪出來一刀幹掉。但是,你知道的,一旦與我們自身有了密切的關系,就沒那麽容易下手了。”

這一行本就有很多玄妙的東西是說不清的,霍老太太當年以那樣的慘狀死去,舊居又出現這等恐怖的怪事,想必所有人都惴惴不安,不敢招惹霍仙姑的陰魂。總之,問題拖到今天,直到兩個不怕天不怕地的霍害去把老屋搜查了一遍。

答案似乎很清晰了,那具詭異的古屍絕對是重點。但是揭去這一層以後,依然有更深的矛盾,我問:“你以前聽二爺講過這事嗎?一點口風都沒透露?”

小花搖頭。我想了想,老九門那一代集體把古屍藏在家中,一定是共同研究什麽,又共同發現了什麽。可是他們在追求什麽答案?要知道,九門不是一個多麽團結一致的組織,況且據我所知,二月紅和霍家並不交好,關系極其疏遠。難道有人牽頭,或者,是恰巧遇到了同樣的難題?

我擡頭望著屋內的那些古董,無一不是真品。看來解家收下房產的同時,也收下了一部分收藏品。但出於師徒情誼,小花沒有轉手,而讓它們在此沈睡。我仰高脖子,後退幾步去看位置最高的一個銅瓶。顏色很深,樣子十分特殊,竟看不出工藝年份。

這年頭很少能遇見我看不透的貨了,要我說,這瓶子更像一個現代藝術家心血來潮的產物,根本沒有歷史年代的特征。可是以小花的性子,不會允許這種東西隨意擺放在屋子裏。我正想問問他,小花突然指了下我的脖子,語氣平淡,“以後穿件高領的再出門。”

被人一指,我本能地低頭縮脖子,然後看見了他意味深長的眼神,盯著我脖子看。我登時反應過來,欲蓋彌彰地扯高衣領。盡管我當時出聲提醒悶油瓶,他還是在裸露的皮膚留下了痕跡。我在心裏盤算著,該怎麽解釋給小花聽?

小花用一種“我懂的”的目光看著我,“秀秀有粉底,你可以找她借用一下,就是不清楚她有沒有你的色號。”

我不打算這麽快公開,所以眼下絕不是個好時機。我欲要搪塞過去,“這是……”

小花擡手打斷,“吻痕和蚊蟲叮咬,你知道兩者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?”

我心裏沒底,難道小花經驗豐富?就問道:“是什麽?”

“區別是,如果你是被蚊子咬的,應該直接回絕我的上一句話。”小花露出勝利的微笑,“而不是真的問我兩者的區別是什麽。”

我意識到不能再繼續為自己解釋,就笑了笑道:“其實沒什麽區別,都是精血。”

小花被我嗆到,只好擡手投降。

悶油瓶很快從內屋出來了,向我招招手。我用腳戳醒小滿哥,一人一狗便跟著進了內屋。

這屋子有個地下室,走過去後一眼即能找到入口。順著樓梯往下,過了拐角便是一個廳堂大小的區域。天花板上安了燈泡,也不乏現代的桌椅。大概是盤口的儲室,墻面卻顯得十分古舊,歷史的氣息遮也遮不住。

墻角裏居然還放著一個大缸,上面壓著將近腐爛的木板。我猜這個地方原先用來囤備食物,在冰箱問世之前,全世界都喜歡用這個冬暖夏涼的方法。悶油瓶把缸口的木板掀開,我湊近一瞧,這個缸居然是真正的“入口”。

大缸的底部開了個很大的口,整個圓底幾乎切空。在缸底之下,地下室的地面又被鑿出空腔。藏在裏面的是一池汙水,大缸做了很好的掩護。

我轉而去看那塊木板,木頭的顏色被黴菌和汙漬侵染得一塌糊塗,又黑又臟,看起來不堪一擊。如果長年以來只有這塊木板蓋住,缸裏的乾坤不可能沒人發現。於是我道:“原本還有什麽東西壓在上面?”

汙水裏隱約浮著一團東西,我從俯視的角度觀察,不用想也知道那是頭發。那種女子的發型,是費了心思盤出來的,的確是古屍無疑。但是這個角度看不到傳說中胸前的那把梳子,也看不到她的全身,是否整具屍身都保存得如此完好?

生命不再,卻仍留有一頭青絲,光是這點就值得註意。悶油瓶回頭望向小滿哥,觀察它的動作,但後者只是懶懶趴在地上。我心中一動,“你怕會有那種蛇?”

他點頭,“看樣子,這裏應該沒有,和霍家情況不一樣。”

悶油瓶把那塊破木板遞給我,我接到手上的時候不免有幾分嫌棄,然而感受到這東西的重量,馬上抓緊,用力提了提。我竟小瞧了這塊圓板,分明不是木頭,應該是重達數十斤的鋼鐵才說得過去。

特別沈重,我提了一下後便立刻放下,用手敲了敲,卻真真切切是腐木的觸感。“用木頭包起來了?”

悶油瓶點點頭,一手擡起來放在缸邊,對我道:“這口水缸,不是陶瓷做的。”

我把手掌貼在冰涼的缸壁上,左右打量一遍。光憑肉眼看不出這缸的材質,悶油瓶說這話,是因為他掀起那塊板時,明顯感覺到了強大的磁力。乍看上去不起眼的瓷缸和木板,實則是兩塊大磁鐵。

小花也走了下來,道:“水裏的東西我還沒來得及撈出來。怎麽樣了,跟奶奶家裏的一樣嗎?”

悶油瓶一直看著這口缸,沒有說話。我一看他這個樣子,就知道沒那麽簡單。悶油瓶忽而淡淡出聲:“為什麽之前沒有發現?”

“這裏的夥計大都上了年紀,本來就搬不動這東西。反正位置偏遠,不需要我費心經營。”小花解釋道:“而且這盤口的意義很特殊,我叮囑他們,屋內的東西盡量不要動。”

是的,與其說是盤口,不如說是小花借盤口的名義保下一座舊宅,避免它在時代的更疊中坍塌消亡。所以看店的老夥計過得相當安逸,這口大缸搬不動,那便放置不管。就這樣過了很多年,從未發現缸裏的秘密。

小花說,昨天有人不小心撞到這口缸,正好挪動了那塊板,這才令人起疑。我思慮了一陣,其實這和霍家的情況很相似。古屍本身存在了很久,兒輩們由於巧合才發現。如果沒有這樣的巧合,就算等到我們半只腳踏進棺材的時候,恐怕都不清楚屋子裏有什麽。

“在這之前,從來沒有人打開嗎?”我問道,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。

“沒有,沒有意外。”小花無奈道:“我也不怎麽相信,可是這裏的老夥計一向循規蹈矩,確實做不出那些好奇探究的行為。”

悶油瓶之所以那麽問,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。霍家與解家同時發現同一種古屍,都無意挖掘出了那些逝世的長輩帶去另一個世界的秘密。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,都過於巧合了。

但是,秀秀和小花的解釋無懈可擊,事情發生得就是這麽順理成章。此時此地,好像是老天在逼我們去接受一個事實:九門進行了太多不為人知的活動,甚至身為子女的我們都蒙在鼓裏。

我們從地下室出來,小花已經清了場,屋裏只有三人一狗。小花翻遍屋子,找出些肉幹拋給小滿哥,它滿心歡喜地去吃了。

我看完現場後有了初步猜測,心道難怪悶油瓶說與黑飛子有關。我趁小花泡茶之際,對悶油瓶道:“在胸前插把梳子,主要是為了鎖住身體裏的東西。所以,應該也屬於黑飛子的一種,肯定是要追溯到明清了。”

推斷出這個結論,也就意味著,這種對蛇和人的改造由來已久,並非只是近現代的問題。霍仙姑和二月紅不知哪裏得來的消息,拿到黑飛子的屍身後居然藏在自己家裏。心胸真不是一般大,我心想晚上他們在家裏能睡著嗎?

我也可以理解他們的這種選擇。放在家裏就沒有外人在附近走動,最為保險安全。

他們保留著這種邪物,到底想要研究什麽?悶油瓶說,這個地方的古屍體內已經沒有危害了,只留下一具改造過的軀殼。脖子上有個洞,被垂下的頭顱擋住了,只有伸手下水才能摸出來。體內是空的,沒有那種蛇,所以他才允許我靠近。

至於霍宅裏的那一具,體內的蛇還在休眠活動。到了晚上借助宿主的身體從暗道裏鉆出來,白天又恢覆寧靜,入口處的遮蔽物也能放回原位。這是他的觀察和推論,我心中存疑不少,道:“那蛇活了多久?”

一,那條蛇從明清時代活到了現在。二,似乎具有一定的思考能力,成精了。悶油瓶聽完我的想法,微微搖頭,“也有可能是,宿主沒有完全死去。”

小花正托個茶盤出來,泡好了三杯茶,“不老不死,豈不該是墓裏的東西?”

我倆的對話恰恰被小花聽去了一部分,不過小花聰明,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。他放下茶,擡頭看了看墻上的老洋鐘,道;“抽水機快送過來了。”

霍家的房子我們暫時動不了,這個盤口總是可以隨意折騰的。小花把地下的水抽了個底,一桶又一桶汙黑的臟水。悶油瓶來來回回地把桶拎走,倒掉,再繼續接。

小花捋起袖子和褲腳,看著水中的屍體面不改色地幹活。我問:“秀秀說你們小時候遇到了同樣的事情,當時也是這樣解決的?”

“本來也是想抽水的。”小花在這件事上的記性要比秀秀好,記得明白,“可是那個時候有人跳出來阻止,奶奶便作罷了。後來的事情我沒有再關註,不清楚。”

“是那個黑瞎子?”我問。

小花分出目光看了我一眼,“對。”

看來不能忽視那個家夥了。黑瞎子此人的背景深不可測,我本無心打探,但根據秀秀說過的話來看,他不知掌握了多少重要信息,而且還是個歷史的見證人。

水位漸漸下降,那具軀殼死氣沈沈地歪倒在一邊。身上明清的服飾原本漂浮在水中,現在立馬化為殘破的棉絮。皮膚也幹癟下去,如同曬幹的海綿。皮肉在頃刻間被破壞,變成了古屍該有的樣子。

黑瞎子擁有八旗子弟的血裔,而幾具古屍又皆出自明清時期。我不由想到,那天小滿哥在嗅到他氣味的第一時間就沖過去發起了攻擊。

“張小哥怎麽還沒下來?”小花的話終止了我的思考。

我說我去看看,就走出地下室找悶油瓶。他拎著桶,站在墻邊擡頭看著什麽。我順著看過去,就是我剛才註意到的那個銅瓶。我走近問他:“你也看不出這是什麽來路的東西嗎?”

悶油瓶放下桶,向上輕輕一跳,把那銅瓶從木架最頂層拿了下來。我仔細一看,一個獸耳瓶,瓶頸的那雙獸不是瑞獸,而是兩只兔子。並不是說雕刻技術太差才導致形狀像兔子,而是真真切切確實是兩只兔子。形態活潑可愛,越看越像近代才會有的風格。

悶油瓶把底座翻過來,出乎意料的是,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花紋,刻得非常繁雜細密,能把眼睛看瞎掉。而且不是普通的紋路,是曲線和直線的奇怪組合。

我的心一沈,這分明是秦嶺青銅樹上的花紋。

我深深地看了悶油瓶一眼,忙把小花喊出來。小花接過這只瓶子,說這就是二月紅生前放在屋裏的工藝品,只有在定期清潔的時候才有夥計擦擦灰,自己從沒拿下來把玩過。

“這是什麽,兔子?”小花沒見過那根青銅樹,他不知道底座的花紋意味著什麽。然而,那奇怪的樣式我一輩子恐怕都忘不掉,為什麽出現在了這間屋子裏?

除了底座的花紋,瓶身其餘部分打磨得十分光滑,看得出制作的匠人很有耐心。光線的照射下,青銅的顏色中又散發著某種黑色的光澤。

這麽一看,似乎還像某種石頭。

我打了個激靈,抓過那銅瓶在手裏上下翻轉。它從頭到腳用的是同種材料,但是底座的雕刻令平面變得十分粗糙,凹凸不平,呈現出了不同的顏色。所以,底座像青銅,而瓶身部分色彩更深更黑,相比之下不像青銅,更像石頭。

想想不合乎日常世界的定律,為什麽光滑的表面反而能呈現出更深的顏色?而且,我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眼熟,但想不起自己在哪裏看到過類似的黑色石頭。

小花說我看那個瓶子的眼神很詭異,勸我別跟一個瓶子過不去。我放下它,給悶油瓶使眼色,他輕輕搖了搖頭,無法回答我內心的困惑。

“剛剛發現個東西。”小花叫我們走回地下室去,“水底其實有個盒子,我把水抽空以後才看到。”

好巧不巧,那盒子就被垂立的古屍壓在腳下。這個姿勢,似乎盒子是屍體的嫁妝似的。小花躊躇不定,認為這就和古墓一樣,墓主身旁的東西是不能隨便拿的。

我之前經悶油瓶講解,明白這具古屍沒有危險,對小花道:“放心,不會出事。”

小花並不完全信我,道:“別隨便承諾什麽,要有擔當得起的能力。”

我們在夥計掛蚊帳的地方找到了幾根竹竿,綁在一起,慢慢把水底的東西撈了上來。

然後我們發現,這盒子是用金子做的。雖然氧化得很嚴重,但仍保持原有的形狀。小花顯然是頭一回知道地下還有黃金,詫異地端詳起這個金盒。

這點黃金跟他的家產比起來自然算不得什麽,小花詫異的是金子本身。一直以來,基本沒人用黃金制作盒子,因為金子太軟,不適合這種工藝,而且成本高得離譜,不劃算。

唯一的好處是,黃金能夠很好地防止腐蝕,所以在水中放了很久很久,也不會變形。

這個盒子的密封性堪稱完美,從外面看幾乎找不出縫隙。世傳二月紅極愛收藏奇巧物件,果然不假。用這麽個金盒裝東西,說明在盒子主人看來,盒子裏的東西比這個盒子還重要。

盒子本身的結構十分簡單,我們打開來,裏面只有一個個信封。紙張應是最快腐爛的材質,可是被密封存在盒子裏,又在水中隔絕了空氣。人為的安排之下,上個世紀的信封居然接近完好如初的狀態。

“這是遺書?”我出聲問。小花非常小心地拿起信封,道:“不如說是遺物。”

每個上面都用相同的墨水筆跡寫了個名字,每封的名字都不同。沒有“親啟”等字樣,僅有一個又一個光禿禿的名字。起初信封上的名字我一個都不認識,沒過多久就看到了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,張啟山。

小花楞了楞,繼續翻看著,下一個信封,老九門裏另一位家主的名字。簡直是漁網式捕撈,上一代的九門裏有好幾個的名字都在盒中。沒過多久,小花也找到了二月紅本人的信封。

我們的眉頭越皺越緊,小花沈著氣繼續翻。倒數第二的信封上,寫著我的名字。

當我看到“吳邪”兩個字的時候,心裏卻放松了下來。我心說,這才正常。由於特殊的體質和身份,我早已習慣了那些躲在暗處對我的關註。好像我身上總有某種理由,讓別人不得不重視起來。

所以這次也不例外,我雖然不知道信封代表著什麽,可是同樣不怎麽覺得驚訝。悶油瓶倒是有些觸動,我感受到他的目光,擡頭悄悄沖他擺手,表示沒事。

小花翻到最後一個信封,不是個完整的名字,寫著個單獨的“張”字。

這回輪到我真的楞住。只有姓,沒有名,莫非那個寫字的人不知道具體的名字?

我猛地看向悶油瓶,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信封沈思,良久,淡淡道:“打開看看。”

小花的眼睛迅速瞥了下悶油瓶,端平了面上的表情沒露馬腳,但是我感知到了小花心裏的懷疑直指向悶油瓶。我心道,果然這家夥給公眾留下的印象太神秘莫測了,不止是我,連小花的第一反應都是悶油瓶。

不過我除了好奇,更多的是憂慮。老九門扛把子的名字都囊括在內了,如果這個“張”是悶油瓶,如此逆天的人員名單還真是史上罕見。寫下這些信封的那個人,他的野心必定不小,動機也必定不單純。

小花把“張”的信封拆開,倒出來一張紙。紙上是同樣的字跡和墨汁,最上面寫著“張”,稍稍留白後寫了“不詳”兩個字。再下面是幾個地名,類似於某鎮某縣或者某河,雲雲。底部還有一行,“有待添補”,大約是添補地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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